第四章 赵树不曾给他过仁慈,他就吝啬他的善良。(2 / 2)

我终于失去了你3 麦九 4193 字 2022-03-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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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很兴奋,紧张不安地看着赵亦树,忐忑地问:“你……你会答应捐献吧?亦树,你别担心,现在医学很发达,捐造血干细胞就像捐血,一点儿都不会影响身体健康,这个点数很难得的……”

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堆,无非就是拼命劝他捐献。

赵亦树耐心地听着,没应话,盯着报告,突然问:“赵熠然知道我吗?”

还在劝说的赵树消声了,有些不知所措,但还是如实说:“小熠不知道,我们还没告诉他。”

原来赵树叫他小熠,原来他那个优秀会发光的儿子还不知道他有个哥哥。

赵亦树合上了报告书,看着他,很温和无害地说:“我想见见他。”

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下:“怎么说,我们也是兄弟。”

赵树踟蹰了,自从赵熠然发现得了血癌之后,因为治疗,身体变得很弱,精神也很差,之所以不告诉他这件事,就是怕刺激他。儿子一直以他为傲,要是发现爸爸真的做了对不起妈妈的事,还有个哥哥,现在又病着,肯定受不了,可是……现在有什么比命更重要?

赵树不放心地问:“你见了他之后,会答应捐献吗?”

“赵先生,你别担心,我不会做什么,我就想和他见一面。”

赵树还是有点儿不安,他望向赵亦树。

赵亦树穿着高中校服,理着清爽的短发,五官清俊,眼神温和,接触起来,也是谦虚有礼,跟儿子一样,就是个阳光开朗的高中生。

以后再向小熠道歉,他会明白的。赵树点头,最后还是答应了。

赵树当天就带赵亦树去医院,他心急如焚,儿子越早移植,越能少受罪。

这是赵亦树第一次正面接触赵熠然,没了两年前的青春朝气,三年前的光彩夺目。他病了,完全变了一个人,瘦得变形,脸色苍白,眼睛深深凹进去,戴着顶帽子,虚弱不堪地躺在床上,任何人见了这个少年都会心生怜悯。

赵树的妻子杨美姗在照顾他,赵树和她说了几句,她看了赵亦树一眼,和赵树一起到病房外面等。这是赵亦树要求的,他想单独见赵熠然。

赵亦树坐到病床前,旁边放着个CD机。他打开CD,柔和的音乐如流水缓缓流淌在病房,静谧安详。贝多芬的《月光曲》,他曾经也喜欢这首,练得很熟,不用看琴谱,就能十指如飞。

赵亦树想,赵熠然一定很喜欢弹钢琴。

赵熠然醒了,他睁开眼睛,很是诧异。他有双清澈的眼睛,即使病着,也没夺去他的光彩。他看了下四周,没找到父母,茫然地问:“你是?”

赵亦树微笑地看他,俯身靠近他,附到他耳边,轻声说:“你哥哥,你爸爸的儿子。”

赵熠然呆住了。赵亦树坐直,又说:“我猜你肯定不相信,可你看我,我们像不像照镜子?”

赵熠然仍没反应过来,眼神像受惊的小鹿,纯洁无辜。

赵亦树笑得像个恶魔,他继续说:“你还记得吗,两年前,我们在一中校门口见过一面,你朋友捡到我的校牌,说我们长得很像,你还回头看了我一眼,开玩笑问你爸爸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妈的事。很不幸,被你言中了,我姓赵,叫赵、亦、树!”

最后三个字,他几乎是咬牙切齿、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。

赵熠然吓到了,赵亦树优雅地站起来,听到身后有东西掉落的声音,然后机器开始乱叫。

病房里一片兵荒马乱,赵熠然站起来,不小心把点滴拔了,连接在身上的仪器也掉了。病房乱成一团,赵亦树回头看了一眼,看到他脸白如纸,唇上却有殷红的血,被单也有。

杨美姗冲进来,颤抖地大喊:“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?”

赵亦树没有理她,他走了出去。

赵树面如死灰地站在外面,小心翼翼地问:“亦树,小熠你见也见了,是不是可以让医生安排做移植准备?”

移植前,病人是要做一大堆术前准备的,要进行一次超大剂量的化疗,让白细胞接近零,破坏身体的整个免疫系统。听说很多病人好不容易找到适合的配型,什么都准备好了,就要被送进无菌仓,结果志愿者突然反悔,这对病人才是真的致命打击。

赵亦树摇头,反问:“赵先生,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要捐献?”

赵树傻了,颤抖着唇:“可……可是你,你之前不是说……”

“是,我是说过,救人一命,任何有爱心的市民都会这样做的,我也一样,可是……”赵亦树抬头,冷冷地直视他的生父,“我会救任何人,就是不会救他。

“因为他是你儿子。

“现在只要中华骨髓库有病人需要我,我二话不说,马上捐,可你儿子,我不会捐,一滴血都不会捐!”

赵树已经完全蒙了,很是彷徨,嗫嚅地说:“为……为什么?我……我可以给钱……”

钱?赵亦树有点儿想哭,又很想笑,是不是成年人遇上什么事,想到的都是用钱来解决?

赵树是这样,妈妈也是,从小到大,他生病了,住院了,妈妈都会给他留一大笔钱,然后又几个月、一年消失不见。仿佛他就是个稻草人,只要用钱填充一下就够了,就能活蹦乱跳、快乐无悔地长大。

可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,他想像小妹大哥那样有爸妈疼,自己错了吗?

是的,错了,如果他们只愿意拿钱去换,自己就不要奢望爱。

赵亦树笑了,他脸色苍白,却笑意盎然,有些可怜地看着赵树:“赵先生,你觉得这是钱的问题吗?”

两年前,他收到小妹生前寄出的信,快崩溃了,想去求一眼安慰。他走到赵树面前,只要赵树回头看他一眼,可赵树没有。后来,赵树来找他,他不想承认,但见到赵树的瞬间,心里还是有点儿期待的,但赵树为赵熠然而来,要他的血,完全不顾他马上要高考了,任何一点儿事都会让他分心。

他想,赵树一定很爱赵熠然,两三个月都不愿等。但他越爱,对赵熠然越好,就显得自己一无所有。曾经他只要一眼,赵树不给,现在赵亦树也一样,他什么也不会给赵树。

人生而不公,但赵亦树很讲究公平,赵树不曾给过他仁慈,他就吝啬他的善良。

“不过,你也别太担心,你儿子才十几岁,这么年轻,肯定能再找到合适的配型。不过我想,像十点这样的全相合估计很难再找到。”赵亦树满意地看着面前被意外打得措手不及的男人,心里痛快极了。

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,他平时都隐藏起来的恶魔之翼已全部展开,他又说:“或许,赵先生,你可以再去找找,说不定还有流落在外的儿子!”

“啪!”

赵树用力地打了他一巴掌,恼羞成怒红着眼看他:“我是你爸爸,你竟这样跟我说话?”

这一巴掌力道很重,打得赵亦树耳朵嗡嗡响,后退了一步。

不过他很快站定,恢复如常,仍温和有礼地说:“不,赵先生,你从来不是我父亲,你只是贡献了一颗精子。”

他指着病房里的赵熠然:“你儿子在里面,你在这儿跟我摆父亲的威严,不如多想想怎么救他,他身体再好,多化疗几次也受不了吧!”

赵树气得全身都在发抖,指着他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手指差点儿戳到他的眼睛。

赵亦树后退一步,悠闲地说:“反正我是不会救他的。”

他要离开了,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回头,赵亦树很是歉意地说:“对了,来看望病人,也没带什么礼物,真不好意思,我就祝赵先生……”

赵亦树顿了下,看着他,扬起嘴角:“我祝你儿子早死早超生,我祝你这辈子无子送终。”

嗓音温和,却字字歹毒。

他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,他站在那儿,笑得像个天使,可赵树只看到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,狰狞恐怖。

赵树后退了一步,心冷到极点,他不会救小熠的,绝对不会的。

“滚!我再也不想看到你,你和你妈一样,都是神经病!”赵树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。他又想到什么,在后面神经质地问,“你是故意的,对不对?故意这样做?”

赵亦树没回答他,径自转身离开。

对,他就是故意的。没人比他更清楚,怀抱希望却又落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,比绝望更可怕的永远不是无望,而是得不到的希望。

他抬头,看到一个女孩儿站在前方。

他认得,是那个经常和赵熠然在一起的女孩儿,一脸诧异和不相信,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。

赵亦树没理她,按了电梯离开。

他走到楼下,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。

“赵亦树,赵亦树!”

赵亦树停下,是那个女孩儿,喘着气,涨红了脸,眼里全是怒火,劈头就是一串机关枪般的训斥。
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你都打定了主意不救他,还故意跑到小熠面前,说你是他哥哥?你知道这对他打击多大,你刚才把他都气吐血了!他多骄傲的人,你可以不捐献,但这样也太可恨了!况且,小熠现在病了,无论怎样,你们也是兄弟,你救了他会怎样,肯救别人,为什么不救自己的弟弟?”

这么长的一段话,她竟不带停歇的,还真是义愤填膺。

赵亦树看着伸张正义的少女,嘲讽地问:“你三观这么正,在班里一定是团支书吧?”

“啊?”女孩儿愣了下,傻里傻气地问,“你怎么知道?”

还真的是团支书,竟被他说中了。赵亦树也很无语,不理她,往前走。

“赵亦树,赵亦树!”女孩儿仍在后面跟着。

赵亦树走到医院外的公交亭,看到公交车来了就上去,女孩儿急了,嗓音带着些哭腔。

“赵亦树,你救救小熠吧,他已经休学了,瘦了三四十斤……”

公交车门合上,赵亦树扶着杆,看她很无措、很难过地站在原地,他想,她一定很关心赵熠然。

他想起刚才她质问的语气,赵熠然身边的人也一样讨人厌。

赵亦树回到家,宋眉难得也在。

他简单说了今天的事:“配型结果出来了,十点,全相合,不过我没答应捐献。”

宋眉愣了下,而后拍掌,大笑一声:“做得好!”

她主动给赵树打电话,先是指责赵树没通过自己,跑到赵亦树学校,影响儿子学习,儿子马上高考了,出了事,他负得起责任吗?

接着,她又狠狠嘲讽赵树,说她不会答应捐献的,警告他别骚扰赵亦树,不然别怪她不客气。

听他们的谈话,看来赵树还是没放弃,求赵亦树捐献,他可以给钱,要什么都可以。宋眉当然拒绝了,她很是耀武扬威地得意了一番。

挂了电话,宋眉又说:“你别理他,专心备考,他要敢去吵你,给妈妈打电话!”

赵亦树看着眉飞色舞的宋眉,她一向冷静睿智、优雅大方,但只要扯到赵树,就变得像个落入俗套的市井女子,斤斤计较,睚眦必报。

宋眉又问:“亦树,要不你这几天别去学校,我给你请几个老师过来辅导?”

赵亦树摇头:“不用了,我今天拿到白大的保送名额,老师说再过几天就不用去学校,免得影响其他同学的情绪。”

“真的?太好了!我看赵树还怎么找人,急死他!”宋眉脱口而出。

她笑看着儿子,赵亦树没什么表情,她大概觉得这样说不太好,又问:“保送很难吧?”

“还好,我们学校有三个名额。”

“只有三个,我儿子真棒!妈给你庆祝一下?”

“不用了,我有点儿累。妈,我回房了。”

宋眉有些尴尬,又说:“亦树,假期这么长,你要不去国外玩玩?想去哪里,跟我说一声,妈给你报个团。”

“好的。”赵亦树回卧室,躺在床上。

保送学校这么大的事,妈妈记得打电话嘲笑赵树,却不会给老师打个电话问一下。去国外?是躲着让赵树找不到人吧。

以前妈妈这样,他会很失落,现在好像没什么感觉了。

赵亦树看到相框那根洁白如雪的羽毛,这是小妹送给他的,在信里问,像不像天使的羽毛。

像。

可二哥已经变成一个很糟糕很坏的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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